海子之光

来源: 青山区人民法院 时间:2019-04-29 17:18:13

海子之光


我喜欢诗歌,它让我找到了文字的内核。我该幸运,一些词语无端在夜里发生,给生命增添了多少光亮。在我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前,它率先走到了一切事物的前面,给我通向文学世界的一道门、一条路、一个方向。多少次,我寻遍了家乡县城大大小小的书店和街头售卖的文字,只为寻找一本内心中的诗集,失落中总是带着希望。我知道,这一切的寻找,源于一个起点,源于一阵来自诗歌光芒的照耀。

三十多年来,从求学到工作,生命像流水一般走过,人在改变,世界在变,诗歌成了最为边缘化的事物。回过头看,诗歌其实也并未带给我多少物质上的富有和满足,但是它在精神上给我带来的富足却其大无外。每次读海子的诗,我庆幸它们还让我保留着一些生命的底色。这些颜色走过了三十多个春秋,却从未泛黄。

最初的一本《海子的诗》,我翻了多少遍,从中找到了理想和支撑自己向前的东西。那些忧伤的青春河岸和远游中的鸟群,草原上的马匹和故乡的柴火,村庄安睡,山峦如线,河流如一朵远去的云,这些闪光的词语排列出的组合之美,让我借以看见更远的风景和更加辽阔的远方。那些纯朴如泥土的赤子情怀和天才般闪现的言语,在最后的农耕时代里,带给我这个农家孩子一种类似乡愁般的人文主义抒情,并从此在心底扎下了根。

在城市里的每个日夜,我常回想起海子文字中的那些事物。记忆中的诗歌,总是泛着太阳的光芒、麦子的温情和土地金黄的色调。大地四季,风往南刮,雨向北转,岁月何其惶惶,我在空虚的日子中汲取着这些慰藉自己的食粮。一些词语像是子弹,总是最先击中阅读的人。毫不夸张地说,从海子的文字那里,我找到了一个意义,一阵火光。

只是,这一切像宿命般开始,又像宿命般结束。当彗星般的生命猝然划过天际燃烧殆尽,文字里熟悉的天才,在温暖的春天走向了诸神之山,走向了一个神话,对世界交出头颅和鲜血。那位曾经的少年,终于在诗歌最后的年代,扶着烈日和马头倒下。海子断裂的生命链条,于诗歌和我来说,是在一次次的阵痛中最终凝成永恒。我想,也许从此以后,再不会有更加契合内心的词语能够从诗歌中出发。

爱屋及乌,我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一个影响自己至深的诗人述说感谢。普通的一本诗集,却能够给我带来精神上的一切,并让我从此改变了生活的轨迹。也因此让我读到了原本不可能读及的书和认识到不同的人,比如《孤筏重洋》,比如《康德拉小说选》,比如荷尔德林,比如海德格尔,让我就此扩展了生命的宽度和深度。只是凡夫俗子如我一般,永不能追随海子追寻诗歌的意义,不能献出自己灵魂中的独舞。我这一生,注定要陷入生活的泥沼,在生活造就的假象中成为一个普通人,万万人中的一个普通人。我站在生活的广场,任何人看我,或我看任何人,和任何人都没有区别。

就像我永远不懂得海子说的:“从荷尔德林那里我懂得,诗歌是一场烈火,而不是修辞练习。”但我可以懂得的是,荷尔德林在19世纪的那一句“在这贫困的年代,诗人何为”的追问,对于任何一个诗人或诗歌爱好者来说仍旧具有不可逃避的意义。这其实是海子在诗歌阅读和写作中的体悟,是诗人举出的血脉和精神,是在诗意遨游过程中生发出的类似闪电般的总结。不幸的是,某一天,它却因为一个人强行扼断了自己的咽喉,而无法绚丽地生发下去。也许,生命对某些人来说,的确有种无能为力的失控。也似乎,那个纯净自由的诗歌时代注定会一去不返。这种一去不返,不是一个人的离开,而是我、我们和海子一起造就的离开。尽管就我个人来说,我和海子中间,永远隔着灵魂高蹈与否的三个阶梯,永远隔着生与死之间亘古永恒的距离。诗歌的意义走到海子这里,我相信我看到了一枚太阳般激烈燃烧后的终点,和它最后闪耀的光。

但我终究还是可以庆幸,这光芒曾经辉映了我。



文章作者:孙振东

发表在:《天平文化月刊》